老木匠的烟袋

  工地来了一个老木匠，眉宇间透着力量。他衔着一个旱烟袋，安全员叫他收好烟袋，工地禁止吸烟，他冷冷地说他没吸烟。小包工头老赵急忙解围：20年来，他一直衔着旱烟袋，从没放下过，但他并非一个烟民。烟锅里空无一物。烟袋只是他的装饰品，就像耳环是女人的装饰品。安全员问，他何故如此，却言不知。

  烟袋已成为他脸上的一个器官，与耳朵鼻子同等重要。他打哈欠和喷嚏时，烟袋也稳含口中。可老乡说，他坐过牢，他害死了他儿子。出狱后，他很少说话，吃饭也很快，一吃完就把烟袋放到嘴里，像一个婴儿离不开母亲的乳头。安全员想，莫非烟袋里有他的秘密？或者烟袋里住着他的魂灵？

  一天，三个讨债者闯进工地，手上拿着钢筋、榔头和铁锹，扬言要杀老赵。安全员驱之，对方大怒，拿起钢筋就向安全员的肚子刺去，刹那间，一个榔头飞来打掉了钢筋。众人回头，看见老木匠冷静地衔着烟袋。讨债者走过去，闪电般夺掉烟袋，扔出十米远，骂道：老东西，少管闲事……老木匠猛地掐住他的脖子。

  “把烟袋给爷爷捡回来。我答应过我儿子，不再打架。”说完他就松了手。

  三人拿起武器围着老木匠打。众人吓呆了。老木匠衔着烟袋，像一个赤手空拳的武林宗师，他从容应付，没出一拳，就将三人制服了。他说：“把烟袋给爷爷捡回来。”这时，一个妇女牵着一个小男孩来了，男孩抢先跑到现场，摇着地上的人说：爸爸，你没事吧？男孩转过头对老木匠吼道：大坏蛋，你打我爸爸干什么？我给你拼了！孩子的拳头打在老木匠腿上，像小鸡啄米一样。老木匠似乎陷入回忆，默默转身，捡回他的烟袋。

  “好小子，几岁了？”老木匠问。

  “8岁！”小男孩骄傲地说，他的妈妈在一旁警觉地护住孩子。

  这时，警车来了。

  三个月后，连日大雪，工地停工。寒冷的冬夜，工人都回家了，老木匠一个人在工棚喝酒。安全员也只身一人在办公室，他来到工棚，劝老木匠不要喝多了。可老木匠已经喝多了，他眉头一皱，一伸手就把40岁的安全员拉到他的桌边。

  “一起喝！小兄弟！”

  酒一下肚，话就多起来。

  老木匠衔着烟袋说：为了避免闹事打架，我平时不饮酒，今天饮的是我儿子的生日酒。那一年，我儿子也是8岁。今天是他28岁生日。我的烟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，即使用我的命换，我也愿意。如果弄丢，我会不顾一切去寻。不过只丢过一次，那一次我出门寻了9个月才回家。我每天起床，第一件事就是衔烟袋。如果穿那种没有纽扣的衣服，自头往下套衣时，就要被烟袋挡住。因此，我只穿纽扣式的衣服。

  我30岁晚来得子。那段时间，我们夫妇见到谁都笑，心头的幸福是笑都笑不完的。可是，儿子渐渐长大，我渐渐原形毕露。我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，不仅对儿子很凶，还到处打架，村民都怕我。后来，我开始学木匠，师傅和师叔都是爱抽烟的老头，我学会了抽烟，很想有一个烟袋，但是舍不得买。一天夜里，我加班，家具厂里就剩下我和一个安徽人。因为我的坏脾气，我与安徽人打了起来。突然冒出四个安徽人，联手对付我，我被打倒在地，脸被他们踩在脚下。这时候，我儿子来了，他跑过来，用力去推那些踩在我脸上的脚，推不动，我儿子就仰起脸，毫无惧色地说：大坏蛋！你们打我爸爸干什么！我给你们拼了！说着他就咬那些脚，脚被咬疼了，用力一踢，我儿子被踢飞了，落在一个满是铁钉的木板上！我唤儿子，儿子躺在血泊里不理我。我嗷嗷叫着，不知哪来的力气，抱住那四条腿，用力一扳，他们全被撂倒。我跑到儿子身边，儿子奄奄一息，抬起血手，指着旁边的书包说：爸爸，烟袋，你的。说完，就闭了眼，怎么也摇不醒。我抱着儿子往医院跑，我不相信儿子死了。在医院，我打开儿子的书包，里面装着一个饭盒，是他给我送来的饭菜，饭菜像他的身体一样，凉了！

  老木匠一向冷如冰、坚如铁，可是说到这里，他老泪纵横。哽咽了许久，他才说：

  饭盒旁边的烟袋是我一直想买的。他妈妈说，那天她为我买了这个烟袋，又做了好吃的，儿子一放学就问爸爸呢，得知爸爸在加班，儿子就主动要求给爸爸送饭，还说要带上烟袋，让爸爸先睹为快。

  妻子无法接受儿子的离去，对爱打架的我也绝望了，她终于提出离婚。

  我到儿子坟前站了一天一夜，说了一句话：儿子，爹答应你，不再打架。

  我去自首了。警察也很快抓住了那几个安徽人。

  我们全部入狱。

  在狱中，我就决定，出狱后，要一辈子带着这个烟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