灾区的格桑花开得好美丽

红白老家的弟妹打来电话，说大地震后重建的新房今年五月就修好了，是北京援建的，比画上画的还漂亮。援建虽然结束了，感恩才刚刚开始。龙年春节北京要来人，与灾区乡民一起过年。你们一定要回来看看，顺便帮我们想个咋样感谢北京恩人的好主意。

  公共汽车行在什邡灾区新修的标美沥青路上，像船行在湖上样平稳。两旁的山岩上开着粉的紫的小花，像无数的星星眨着眼睛。我知道那是川西北山上夏秋盛开的美丽的格桑花。

  车到蓥华小镇，一个包白头帕的大爷背口铁锅往公共汽车上挤。售票员自然是叫他把锅放到下面的货箱里去。他背弯着，山梨型脸，鼻子有些拱，但不是鹰钩鼻，和了尘土的汗水在老松树皮样的皱纹里蠕动，使人想起黄昏中闪着夕阳余晖的冬水田。由于刚才上车顶费力气，他哈出大口的热气，露出稀疏的黄牙，比一般人的牙齿大而结实，跟他面孔显现的一大把年纪有些不相称。

  这个人我是认识的，他叫金河泰，是红白深山里出了名的犟老头，今年七十多岁。二十年多前，我在青牛沱山区教书，他就被称为是比牛还犟的人。土改时，他一家单家独户住在金家山，自耕自种，不参加土改也不反对土改；1958年集体食堂时，也不凑热闹；合作化、人民公社，照葫芦挖瓢，始终是个单干户。他说我不想大家的，大家也不要想我的。当时阶级斗争很厉害，他即使成分好，也遭过游街批斗，但仍然秉性难易。1982年承包到户，他说终于还了自己一个清白。他说我现在可以名正言顺的叮叮猫吃自己了。所谓叮叮猫就是川西人叫的七姑娘，样子极象蜻蜓，差别是翅膀是灰色的，振动幅度小，身材比蜻蜓细条，饿了时常衔着自己的尾巴吸取上面的营养充饥，如熊冬天舔舐自己的熊掌度过难耐的冬日。上世纪七十年代困难，我们一家闻着山坳里的别家肉香流清口水时，他还给我们这个外来户送过麂子肉。那时父亲感动来恨不得给他下跪。他却水也没喝一口快步走了，夜色中还甩过来句话，赶紧煮来吃了，山里的猫和狗凶，总放到起，弄不好给它们过了年。

  车过擦耳岩，到达红白镇。眼前突然一片明丽，那一幢幢整齐的青瓦白墙在震后的废墟上真的就像画上去的一样。听车上的人说，仅北京援建该镇的学校、街道和文化中心就投入了两个多亿人民币，加上国家财政和社会各界援助的援建资金少说也有十个亿。我想难怪弟妹和乡亲们从心里要感谢援建的恩人，还要叫我这个小报编辑回来帮着出主意。

金河泰背上铁锅下了车。老婆说，这个人，新房早就建成了，家家户户都有锅有灶有床的，他还买锅干啥子？在集中重建的新村，碰见了老家邻居的两个女儿，一个萍萍，一个蓉蓉。手里拿着刨锄，在新房边的空地上碎着土。细心的样子，像在绣花。我想她们是种菜还是种草呢？前些年回家过年，听说萍萍和蓉蓉嫌山里苦，丢下男人、娃儿去了外省打工。她俩比我要小五六岁，现在也是三十好远的人啰！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，毕竟没有专长，又回来了。

  几杯热酒下肚，一番欢声笑语，自然就谈到了金河泰。老爸说，金河泰犟得很，地震时，他对面的几十户人家与岳分矿一起被垮塌的山体埋没了，只有单家独户的他一家侥幸活下来。政府先把金河泰和村民一起转移到了镇上的板房。他却闲不惯，闹着要回去，说年轻人可以去打工，我们这些七十几岁的人，除了山里活，还能做啥？乡上村上的干部劝了几次都没用。酒桌上自然也聊到萍萍、蓉蓉。弟妹们说，那两姊妹现在发财了，外省打工都莫有找到钱，现在对了。灾区集中修建了永久房，五百多户农家，整个大山谷里崛起了一座新城。现在两姊妹开了超市，学着城里样，把大米、蔬菜、水果从山外拉回来卖，又从山民手中收购深山里的蕨菜、竹笋、野菌、白茶叶加工后拉出山外卖。受欢迎得很！而我始终在想该咋样帮村民们想一个感谢北京恩人的好主意。

  第二天，一辆农用车停在萍萍和蓉蓉昨天碎地的空地前，车窗上伸出两张红扑扑的脸。金河泰站在车厢上手捧着一大团一大团的粉的紫的格桑花往车下递，萍萍和蓉蓉在车下接着。我和弟妹也上前去帮忙。原来萍萍和蓉蓉不是在空地上种菜种草，是要种上这象征着吉祥幸福的格桑花。我问金河泰，听说政府给你修好的防震新房你不住，要犟着回金家山去？金河泰眉头皱了皱说，前些时候是一根筋，但现在变了，我要两边住。山上去喂敞猪，采野菜野果野茶叶，萍萍和蓉蓉两姊妹与我说好了的，全由她们收购。闷了就回镇上的新房住住。

  我眼前豁然一亮，明白了这个七十余岁的犟老头为什么改变了长期的犟脾气，萍萍和蓉蓉为啥么要在空地种上格桑花。我要帮村民们考虑的感谢北京恩人的好主意，萍萍、蓉蓉和金河泰不是正在很好的实现么。这时，农用车的音响里飘出了索朗多吉深情的歌：“山上的格桑花开得好美丽，我要摘下一朵亲手送给你。”